是原来的那只画笔。
如今倒是常见一些尼龙材质的软笔。
就绘画角度而言。
无论从弹性、吸水性、颜料的保持性,哪怕是从画笔的“风雅格调”高低来说,艺术家们都是更喜欢用老派的狼毛、羊毛、猪鬃或者貂毛这样的自然毛料。
在一点上。
东西方画家没有任何区别。
吴道子或者透纳穿越到今天的画室里,肯定会有所惊奇,但整体的绘画感觉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几百年的时间。
绘画工具的提高却很小。
事实上,软笔画是一种高度成熟的绘画系统,也没什么需要改变提高的空间。
雕刻就是另一码事了。
顾为经手中的刻刀都是最基础的款型,顶多是不像是老一代顾老爷子他们小时候用来削铅笔的一块大铁片做的三角刀那么敷衍。
却也只是网上卖6000缅币一把的普通大陆货。
但就是这相当于几根蜡笔价格,洛氏硬度hrc59的现代高碳合金刀,也要比陆子冈经验里那些精挑细选所挑捡出来的,当成宝贝收藏的上等刻刀要更好用,下刀更稳定。
韧而不软。
硬而不脆。
两把刻刀之间所间隔的是三百年文明的代差,也是世界进入工业文明以来,一代一代冶炼制钢研究的智慧结晶。
总的来说。
顾为经如今这种篆刻时的轻松之感,有三分功劳可以归结于手里的工具,剩下的……九十七分,那自然是传奇级技法的牛逼之处了。
开什么玩笑。
这蕴含着的可是一个不生子,不娶妻,一生只专注于雕刻的顶尖大师全部的平面刻法心得结晶啊!
放到老顾同学最爱的港派武侠里,就是相当于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仙桃灵果,或者六十岁的和尚捉住你,头顶着头,给你硬灌了一甲子的功力下去。
“这刻法真厉害。”
脑海中有技能的相关信息是一回事。
看着雕刻的精美图案,逐渐在身前成形,又是另外一码子的事情。
顾为经现在最大的感受是简单。
对。
就只是简单。
太简单了。
同为与“刀”相关的传奇级的技法。
拿着雕刻刀和拿着油画刀,使用技能的感觉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用玄妙一点的方式来形容。
画刀画带给顾为经的感觉是“术”被推演扩散到了极处。
所以极致的繁华,极致的烂漫。
多么复杂的色彩,多么迷幻的气质。
他都能用手里的画刀挑抹出来。
拿起油画刀的时候,他仿佛变成了东汉人所写的《异物志》里的一只南海蝴蝶。
南海蝴蝶是一种重达八十斤的巨型蝴蝶。
传说中身于海市蜃楼之中,双翼完全展开时,有海上商船的三角帆大小。
它在接天连地的大海上轻盈的飞翔,只要翅膀微微震动,就能在翅翼间布下一個又一个永远不会重复的晶莹幻梦。
而手拿刻刀的时候。
则反过来。
是技法繁衍到了极致之后的内敛。
把人生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个焦点之上,整个身外的世界都在无尽的寂寞,无尽的专注中向内塌缩。
最后归于一粒金灿灿的芥子。
芥子里。
便是陆子冈人生中的全部须弥。
他将最简单的事情,做了一千次,一万次,一百万次。
所以可以站在山崖之巅倾倒油勺,油线穿过三千丈的虚空,掉入一根放着铜钱的窄口葫芦之中。
油从孔入,而钱不湿。
所以可以拿着刀,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以无厚而入有间,将一头壮硕的公牛分解,刀割开筋膜骨骼,发出如同实质般的雅乐之声。
雕刻便是他的卖油壶,他日日解刨的公牛。
老翁倾油,庖丁解牛。
“术以近乎道矣!”
顾为经刻刀的刀锋在木料平面上顺滑推进,心中泛起这声慨叹。
考虑到在庖丁给梁惠王表演解牛的战国初期是青铜器和铁器交接的时代。
哪怕在战场上,还有不少青铜刀剑的存在。
铁制工具大量生产完全压过青铜工具,都已经是汉代的事情了。
做为一个社会地位并不算太高的厨子,梁国又不是齐韩这样盛产铁矿的国家。若是《庄子·养生主》篇里所记载的故事,有任何真实原型可言的话。
合理推论一下。
当年屠宰厨子解牛的时候,手里拿的肯定是一把又重又钝又不耐磨的铜制刀具。
顾为经现在就有一种。
厨子还是原来的那个厨子。
却是给庖丁换上了铁刀时的感觉。
无论怎么下刀行刀,都是和用画笔再纸面上做画勾线,非常不同又有所神似的“写意畅快感”。
更直白的说。
画刀画画出来作品,就仿佛中华小当家做菜一般。
一掀开盖就在那里哐哐往外冒光,还搭配有节奏强劲的音乐。
那种美,是随处可见的外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