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介意此,正待点头,却听得凌无非问道:“没有其他空房了?” “没了,”伙计这才抬起眼,打量一番二人,道,“你们不是夫妻?” “还是分开住好。”凌无非并未直面回答他的话,继续问道,“那这附近可还有其他客舍?” “不知道,自己找。”伙计本就在磨洋工,无心招待,一听这话,更是直接拉下脸来。 沈星遥看了看那伙计,登时不悦,然而扭头一看,却见凌无非已转身走出客舍大门。 她莫名感到一丝怅然,只觉从那日和好以后,他待她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不论身旁是否有人,都刻意保持着君子之礼。即便不得已要接触,也至多拉着胳膊。这分明的疏离,让一向习惯了与他亲近的沈星遥极为不适。于是想了想,立刻转身追出,却见他并未走远,只是等在门口,见她走近,方微微一笑,迈开步子。 沈星遥越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默默走在他身旁,披满身月华,穿街过巷,寻觅良久,沿途好不容易找见两家客舍,都已打了烊,紧闭着大门。 “算了吧,刚才那家也不是不行。”沈星遥道,“大冬天的,露宿野外,你的腿也受不住。”说着,便即转身,然而走出几步,却听不到任何回应,扭头一看,却见他依旧站在原地,低眉凝视不远处的河堤,一言不发。 “怎么?已开始厌倦我了吗?”沈星遥苦笑摇头,忽觉得周遭夜风凉了几分。 “你怎么会这么想?”凌无非笑中泛苦。 “那我应当如何作想?”沈星遥回转而来,走到他跟前,直视他双目,道,“将你的刻意疏离视作无物?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觉得,是我待你疏离?”凌无非略一点头,目光似有躲闪,“好,我改。”说着,便去拉她的手,却被用力甩开。 “你还希望我怎么做?你教教我。”凌无非与她对视,眸中隐有忧色,尽力维持着平稳的话音,对她问道,“自相识起,不论我有意或是无意,一步步冒进,你从不阻拦。是,你无世俗之见,对我的失礼向来宽纵,也让我越发失了分寸,直到酿成大错。但凡……但凡你拦过我一次,纵使那天我七窍流血死在忠州,都绝不会伤你半分……我已看过了后果,是我贪欢纵欲,是我唐突失礼,明知你宽仁不计较,难道还要继续放纵自己不守分寸,再伤你一次?”话到最后,话音渐渐失衡,似已喑哑。 “你怨我纵容你?”沈星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不是怨你,我是看不起我自己!”凌无非眼底隐有悲戚,深藏心底的惶恐不受控制涌上眸间,“我实在不知怎么做才叫有分寸……也不知在这种事上,我又该如何对待……我已失去过你一次,那种感受……我不想再尝第二遍。”言罢,鼻尖已泛起酸楚,眼底清光再难藏住,只得背过身去。 沈星遥站在他身后,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只觉曾经在她眼中意气无双的少年,忽地颓然不堪,好似日月褪去了颜色,黯淡无光,不复风华。 她陷入沉思,心下忽然变得出奇平静,脑中回溯近两年的种种画面,敛息凝神,将回忆拆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一丝一缕铺开,仔细回想。 “你都看不穿我的脾性,便能如此信任我?”他曾如是问道。 在那之后许久,她也渐渐懂得: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在光里,不过是心怀温暖,也懂得用心里的光照耀他人罢了。 他也曾年少轻狂,满腔意气,除却与生俱来的赤诚之心,又是因何缘故,无所畏惧? 他也曾经受多方庇护,安然成长,走南闯北,得师门倚仗,仰父母声名,得以扬威立信。 可如今的他,还有什么? 时光倥偬,白云苍狗,瞬息万变。 亲手撕毁半生闯荡出的侠名,身世昭然,赫然成了拖累两家□□离子散的元凶,徒有一身本领,却落于浅滩,遭虾讥蟹讽。 而这所有的一切,尽是为她。可她却成了他手心抓不住,也捧不起的沙,明知他这一身已千疮百孔,却做不到完全信任,不断考验折磨。 他说尘世中人,颠沛迷离,个个眼中俱有风尘。 而他眼里的风尘,一重重,一幕幕,都是她撒上去的。曾经不可一世的他,终究还是落到了尘埃里,仰望着曾唾手可得的光明,卑微乞怜,如履薄冰。 沈星遥忽觉心痛如绞。 若不是她曾说过那一句“看不穿”,他又何须打碎了牙,和血吞下,不敢言,不敢怨,凭一己之躯,背下种种重担,对她还以笑颜? 她想明白这一切,微微仰面,咽下几欲夺眶而出的泪,再次走到他跟前,伸手将他环拥。 凌无非还以拥抱,身子却不自觉发出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