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太妃母子居住在主寺三里外的一方静院中,日常物资都是由寺中住持安排人定期递送。
非常时期以非常应对,大伙都在自食其力的情况下,出生礼教名门的太妃也不会呆呆等别院的师父来接济。
唯一的贴身女婢摔伤卧床后,为了不让垂髫爱子受饿受冻,从未下地干过粗活的女子自提上锄头,挎上竹篮便离屋去山边竹林寻挖冬笋。
雨凝压断了成片的翠竹,没有务农经验的太妃出去一天也没能挖到一根笋,最后只拾得一抱裹冰的枯柴回来取暖。
瞧见母亲白皙秀美的手冻得通红,素雅的长袄上也沾满了泥污。
软乎乎的小皇子急急作揖,小跑过去拉过翎太妃的手,揉搓,奶声奶气道:“冰寒重,母亲以后不要出门了,孩儿即今日起每日只吃两口饭,定能撑过此次寒冻的。”
翎太妃抱起儿子,眸含温泪,慈笑道:“有述儿揉过母亲的手,母亲明日一定能挖到笋。”
第二天黄昏时,推门返家的年轻妇人果然带回了两个碗口大小的新笋。
第三天、第四天……她每回出去都带比前一日更多的笋回来。
笋块、笋片、笋丝换着连吃了七八日后,太妃发现儿子虽一如既往的乖柔,食量却是日渐减少。
知子莫若母。
鲜蔬固好,天天吃也难受。
儿子懂事,不表现,她心里终究清楚,她得给儿子换口味。
寺中僧人不食荤,不杀生,然而寄居于寺中的皇族却无须履此戒。
纵使山中有走兽许多,奈何翎太妃不懂猎。
但思量着当前气候恶劣,或许有跑不动的兽物可捕,她于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一个凛冬的清晨,太妃为小南宫述穿戴整齐,并照料他吃了早食后便出门,她抚着儿子粉嫩软糯的小脸保证正午就回来给他和卧床的女使姑姑做饭。
小南宫述拱手礼送,叮咛道:“母亲当心脚下,早些回来”。
那日朔风更重,院外松枝嘎嘎欲折,稀疏落霞斜过屋顶时分,小皇子倚窗盼望的人迟迟也不归。
天色将尽,他放心不下外出的母亲。
一番琢磨之后,他裹紧厚袄,沿行走过的足迹挪蹭去寻母亲。
近日翎太妃走出过许多条山路,他只能一边寻找一边呼喊。
来回换了几个方向,他仍是没有找到自己的母亲。
在滑溜溜的山地里跌了一跤后,他瘪嘴就要哭。
忽然间,一个悠然闲散的男声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哈哈笑:“你是谁家面捏的娃娃?好生笨拙!哈哈哈……哎,你起来,再滚一个给老朽看看。喜人,喜人得很……”
小南宫述憋回挂在眼眶边缘的泪珠,嘟起嘴。
耳朵告诉他,那个说自己是老朽的声音分明就是年轻的男子。
待他气呼呼爬将起身看过去,一个身材高挑且劲挺,但满面皱纹的雪发银眉的老人惊悚地映入眼眸。
老人披着一件朴素的灰白色僧衣立在断木后,一方旧竹笠罩住乱糟糟的白发,脖子上挂着一串陈旧的念珠,腰间吊着个酒葫芦。
他徐徐走近,眼神炯炯地看着小小的男娃,仍带笑意的眼睛是清澈的,瞳底隐约带着几缕忧郁,却没有年老者历经岁月的浑浊感。
整体看来不伦不类,似道非佛。
小南宫述眨着圆溜溜的眼眸,怔怔揖礼:“晚生南宫述,这厢有礼,不知前辈又是何人?”
老者喃喃:“南宫?你是皇宗?”
小南宫述拱着小手:“不敢自骄。”
老人道:“贫僧是乃这刹中居士——无一。”
居士属带发修行的出家人,小南宫述有所耳闻,他年岁尚幼,对寺中的修行者不具了解,便不多言,只道:“凝天路险,无一前辈回去时可得当心。”
沉想须臾,他又问:“无一前辈既是寺中人,不知雅居何处?”
无一道:“红尘不啻锦帐暖,孤魂自笑天地宽。生来有处归无处,从此云泥以为家。”
说完,他提起酒壶“啵”一下打开,仰头灌了两口下肚。
小南宫述不知老者神神叨叨感何慨,从头到尾引他生疑的是行僧苍老面容下凉薄清朗的声音。
又值天色渐暗,小南宫述看着那老皱的脸,听着那年轻的声音,后背不知不觉冒冷汗。
他在心里嘀咕,想着这什么居士不会是山中鬼怪吧?
他不禁还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可一想到久时未归的母亲,他还是壮着胆问:“前辈何时在此的?不知您可见过一位着长袄的美丽女子?”
“见了。”无一懒然道,转身坐在脚边断树的横枝上,曲一条腿放上去,“她也像你一样笨拙,她逮一只兔子,逮不着,从一处斜坡滑滚到山脚去了。”
小南宫述闻言,心里慌急,追着白发居士不停作揖,求道:“前辈大善,她是晚生的母亲,还望前辈告知方位,我要去找她。”
“个小娃娃,礼数倒是周到得很!只贫僧与你无亲无故,为何要告诉你?”无一冷漠道。
“……”小南宫述语噎,想了许久才道:“那前辈要如何才肯告诉家母之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