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珞对编织并不了解,她知道双织法自然是因为上一世就已经历过这一场宫宴。
是以如今她不但知道这双织法是什么,还知道圣上所问的、那双织的另外一幅成品,并非是被留在了北辰,而是就在叱罗那身后的那只大箱之中。
……还有另外六张、同是暮秋狩猎图的织毯。
不出安珞所料,殿中的叱罗那昂首一笑、开口答道。
“陛下说笑了,您也知道,这双织法之所以珍贵,就是珍贵在这一织两作、完全相同的两副成品上,若将两副成品拆开,那又与其他凡品有何区别?我父皇又不是那度量狭小之辈,难道会连一套完整的双织毯都吝啬赠人?自是将两副一同交于我、带来了天佑的。”
听到叱罗那的这一番话,安珞眸光微闪,屈指敲了敲案面。
别看叱罗那长得健硕、似是一副粗枝大叶的性子。
可实际上,能在北辰那种以成败论英雄、鼓励皇子间相互厮杀相残,就为了角斗出一个最有手段的新皇的国家中、杀出重围之人,又怎么可能只有那一身蛮力,而没有那三两的算计心肠?
也不止是安珞,殿中许多的聪慧敏思之人,都感受到了隐藏在圣上与这北辰三皇子的言语交锋中、汹涌的暗潮——
这圣上言称天佑与北辰亲如兄弟,这直听起来确是两国和好之意,可这兄弟兄弟,总要是分个谁兄谁弟、谁上谁下,言语中是在暗指天佑比之北辰还是要高上一头。
而圣上话中这深意,叱罗那自然也是听了个明白,于是他便借着北辰一赠双毯之举,表面上是夸赞自己北辰的皇帝并非度量狭小之人,不会舍不得两张毯子、非要送一留一,实则却是在暗嘲,这北辰皇帝的度量远在提出这般送法的闵文益之上。
听懂这一番交锋的天佑之人,面上不由得都沉了几分。
只是这言语上的交锋、本就是在话中暗藏,即便是听出了叱罗那话中真意,也无法直接指责他这不敬之罪。
更有一部分人,已经猜逢到这叱罗那,是准备要趁此生事了。
闵文益听闻此言、神情不变,只向着朝臣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领会到圣上之意,尤文骥也在此时、首先开口直言。
“既是两副一同带来了天佑,三皇子又为何却只拿了这一副出来?这从古至今,可未曾听闻一件礼物、有分成两次来送的道理。双织毯既是北辰陛下真心所赠,三皇子又将其夸得如此绝妙,怎的这时……反倒还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来?”
这种交锋,若还要闵文益亲自回击,那便是落了下乘,由尤文骥这种年轻官员来回应,才正是合适。
这一番话的言下之意,便是说北辰赠礼之心不真。
这心既不真,那赠礼之人的度量,自然也都是弄虚作假罢了。
尤文骥此话一出,闵文益便微不可察地颔了颔首,重看向叱罗那。
殿中其他听明白了这话内深意的,也都觉得尤文骥此言甚妙。
而剩下也有一些,也有人觉得,尤文骥这番话、只是因为想见识双织毯这种宝物而急不可耐。
也就是那些、从一开始便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糊涂蛋们——
……就比如安珀。
这人!?在北辰使臣面前这般小家子气,岂不是给天佑丢人?
不过这人……他不是大姐姐的朋友来着?那什么京兆府的府尹?
安珀狐疑地看了眼尤文骥,又转头看了看大姐姐。
大姐姐还真是,跟这样的显眼包也能当朋友,果然还是她大姐姐心善!
那边叱罗那听到此言,亦是回首向尤文骥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再次放声一笑,开口又道。
“这位大人的话,倒像是说我父皇赠礼之心不真一样,那大人可真是误会了,我父皇本来确是让我将这一套双织法织成的两张挂毯、一同赠于天佑陛下,并且还特意又命人另外织就了六张普通织法的暮秋狩猎毯、一同送来,想着也能让天佑陛下、再分赏于朝臣,只是……”
叱罗那说到此处顿了顿,转回身去,向闵文益重施了一礼,幅度极大地叹了口气。
“叱罗那有一事、还要请天佑陛下见谅,在来此的路上,使团中一名使臣粗心,不小心将那另外一幅双织毯、混入了其他六张同样的暮秋狩猎毯之中。”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侧身,让出了身后那只大箱,箱边之人会意、掀开了箱盖。
——那箱中正是他所说的七卷织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