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香炉里焚着护国寺方丈谈经时送的檀香,十日一换内芯,燃得极慢,唯有久坐不立方能在袖摆间沾上一二。
“不过是王府中多了个花瓶王妃,还能省去逢年过节的打理,何乐不为?”他像是在安抚手下,更像是在开导自己。
孟回舟的笑意不达眼底。
“更何况,知道我不是表面那样纯善后,害怕了无聊了也就晚了。佛家讲究因果,大长公主也最喜欢因果,她嫁过来之后安分的就养着,不安分的……孤亲手送她个因果。”
孟回舟在“三月初三”上面画了勾,表情不甚在意,
“至于北城的事——我已不是太子,不必再说,你自行安排就是。”
孟回舟又捏起朱笔,蘸着先前太子监国时御赐的朱砂,一笔一笔默着佛经。
本该批红用的朱砂如血般鲜艳,孟回舟屏息静气,神色淡淡。
砺一退出房间时无意间抬头,看到自家主子右手提笔,左手指腹捻着一张描着金边的宣纸,表情是难以估摸的凝重。
好像是在看那幅人物小像。
“砺一?”孟回舟隔了许久,忽然开口说话。嗓音有些沙哑,他随手放下朱笔。
“……算了,无事。”
佛经却是心不静,再也写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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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留是借口,钟知禹只是下意识想逃避来自“父亲”的关爱,这个词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宴会散后,她想趁机认一认京城的路,就顺着车辙往京中走去。
举办春日宴的园子在京郊,和她家五环的位置差不多。忽然想明白的钟知禹有些头皮发麻,她要步行几公里才能回家?
不过好在城墙位置与后世并不同,建筑群坐落位置也并不相同,尽管如此,她最后还是在体力不支晕倒前被好心人送了回去。
好心人打扮像是哪家酒楼的采办,一边驾车一边和她闲聊:“这时候可千万别和家里怄气啦,再晚些天就暗了,连个侍从都不带,京郊那一片晚上可没什么人。”
钟知禹插不上话,只好连连说是,心说真的有很多好心人。
送到陈府,她邀请好心人去门口泊车的茶房喝口茶,好心人笑着拒绝了:“钟小姐刚回京不知道那群碎嘴,小的还是要避嫌的。”
回到陈府,钟知禹有些失神。
她未曾告诉好心人她姓甚名谁,回的是陈府,而她的身世也未曾对外公布。
这个时代的京城好像所有人都能一眼看透她,好像所有人接近她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可是,在这样真实的环境下很难不怀疑,这真的只是那几本书所构建的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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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已是傍晚,钟夫人虽风风火火的回了西南老家,可仍是把她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安排的院子也十分合人心意。
一旁候着的侍女是钟夫人身边常跟着的一位,叫弄溪。
弄溪并没有多问她这身衣裳是从哪里换的,只是帮着她换下后问怎么处理。
“洗一洗好生收起来吧。”钟知禹摸着来自现世的布料,亲肤柔软。又想起选料时是母亲和温老师一起去买的,她心情不免有些低落,“簪子是一位故人送的,千万收好。”
想来现在的睡衣也不会是纯棉的,她有些难受地补充:“里衣洗净后留下常用着吧。”
夜里,她有些难以控制自己汹涌的情绪。她来到春日宴的时候在上午,国姓是孟,国号为元,前朝几代的历史也与她所熟知的时代大相径庭。
小臂内侧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十四岁那年,哥哥带她去骑马不小心磕进去了颗石子,做手术取出后留下的痕迹。可她分明记得这疤痕在她十七岁的暑假已经彻底消失。
她能感觉到自己上午和下午的身高有所变化,她十六岁不足一米六,是补钙两年才在十八岁那年勉强够到一米六五,她对身高变化极其敏感。
就像是……她的身体为了贴合原著设定,从十八岁“回溯”到了十六岁,“年方二八”。
她真的来到书里的架空时代了。
她不免想起生养她坚强温柔的母亲,古板严肃但喜欢吃甜食的大哥,以及为了不漏出酒窝板着脸不肯笑的二哥。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感觉整个枕面已经被哭湿。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头沉地睡去。
恍惚间她感觉有人摸了摸她的脸,一旁有人在说话:“……昨个夜里也哭了许久……”
她微微张开眯着的眼,在一片白光中,看到逆着光里的那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