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冷落了回府的钟知禹,在春日宴上也没去阻止请命收回,看到刚找回来的女儿就要出嫁,心里有了几分扭曲的快感。
京城贵女只知废太子清风明月彬彬君子,却根本不知其伪装之下的阴暗面孔。
他为官数十年最怕的不是有母家支持的三四五皇子,也不是那些互相勾连的老狐狸同僚,反而是这样一位皇子。
冷静,清醒,难以掌控、更难以摸透脾气的,与他不合的官员不久后就会突发恶疾当场毙命,偏偏大理寺一次次证实是意外,他还是觉得背后发凉。
同僚不是没给这位送过美人珠宝,只不过怎么送的就会怎么“回来”,突然出现在榻侧的美人含羞露怯,偏偏同僚的正妻会突然出现当场抓获。
不知道搅出了多少“风流逸闻”。
孟回舟每次只是微微一笑,笑得所有人都心里发毛。
他感到恐惧,哪怕是得到废太子的圣旨、看到他被封楚王软禁在楚王府,据说几个月时间给大长公主和圣上抄了十几卷经,还给各宫娘娘都送去了一卷。
陈收听到这个消息也并没有几分放松,或者说,孟回舟出家了他都不会放松。
狼都会假寐来诱敌,更何况是这样一只披着温文尔雅的极擅伪装的野兽?
﹡
夜深人静,皇帝揉着酸痛的手腕,看着内侍把批好的奏折抬出去,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案上的奏折还堆了半人高,他抿了口茶,听楚王府回来换班的禁军汇报:
“楚王殿下在戌时一刻让人去开了库房,说要给未来楚王妃选点头面。”
“楚王殿下在戌时三刻让人出发去雁城采办,说要学学北地的迎娶风俗。”
“楚王殿下在亥时在院中煮茶抚琴,嫌琴放久了跑音所以把茶都倒了。”
“楚王殿下……”
……
“楚王殿下让在下禀告陛下:‘很满意王妃人选,眼光不错’。”
皇帝看了看眼前堆成山的政务,又看了看手里的温度适宜的茶水。
逆子!!!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随后就让人熄灯,把堆了半桌案的奏折关在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里,摆驾回宫。
这御书房是一炷香也待不下去了。
次日一早,朝臣怎么指责孤那是明日的事,和今日的孤有什么关系呢。
想明白后,皇帝甚至有心情哼了几句不成调的小曲。
“去求棠院。”随从的宫人浩浩荡荡,簇拥着皇帝去最靠近皇帝寝殿的新建的小院。
院中摆设都是成双成对,沿着院墙是移栽的一圈名贵的梨树。
“回舟都要成亲了,明月昭昭几时还?”他遣退了众人,自己坐在院中最大的海棠树下。
卸去了威严的皇帝只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再怎么注意身体也不敌春秋几度的画笔,斑驳的皱纹早已爬上他的眼角,不过是无人会感叹龙颜已老罢了。
帝王讲求均衡之术,他本许诺发妻一生一世只此一人,彼时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当他身登高位才知道有多少身不由己,一息之间有多少制衡牵挂。
尽管这样,孟回舟八岁以前的宫中仍是只有昭皇后一人,稳坐太子之位不可撼动,第九年才被朝臣宗族塞了人进来。
“皇后可是还在怨孤,不然怎么十载春秋杳无音讯?”
自然是无人应答,而风起时卷过海棠枝叶,发出阵阵“沙沙”声。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望着尚在修缮的小院,没由得想起皇后曾随口而出的秀丽诗句。
“来人。”
皇帝立在风里,海棠花枝随风颤抖。夜里云层不厚,群星闪烁可见,他却没由得来了一身的孤寂与落寞。
“环正殿引活水挖个供观赏的浅池。”
一旁的内侍低头记着,等明天交给工匠即可。
还在等皇帝说些什么,却发现只此一句。皇帝独处时不喜人伺候,他记好后就在吉祥公公的暗示下缓缓退出了小院。
他答应过一个人要勤政爱民,一同打造盛世太平,可好不容易把权势拿到手里,却发现当初的同行者不见踪迹。
“孤的儿子偏偏随你,倔的很。”皇帝有些絮絮叨叨,可语气里是白日不曾有的慈祥,“回舟就要成亲了,你不回来,他高堂又该拜谁呢?”
皇后出身地方豪强,是家中的独女。早些年还在皇帝未登基以前,整个家族为他而覆灭,他最终许她的凤位才因此实现。
他永远忘不掉他的皇后凤冠披霞的那一天清晨,坐在妆镜台上滚落的、沾着脂粉的红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