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南春景越发华盛,已到了入夏的滋味,勺水畔早已人头攒动。
于这件事上,顷寒原本和许多商户一样,只是在精心筹备后面要运去日本、新罗、高句丽的商品,但“长孙繁缕”四个字始终萦绕在心头,坚持了两轮,直到最后一轮,他实在觉得屁股如坐针毡。
顷寒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内心五味杂陈。他是去看繁缕比赛的?他是希望她入选还是不入选呢,“长风使”的选拔原本就蹊跷,有的说能被选进宫里做女官,有的说做后妃,也有的说像是献祭大海。此时,绝顶聪明的顷寒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最后一种,因为近几年被吞掉的海船实在是太多了,成千上万的物资沉入海底,甚至有些载着贡品的御船。献祭大海……长孙繁缕不会被鱼吃掉吧?活该,谁叫她捅我到水里,这下要被水怪吃了吧?胡思乱想着,他不知不觉就到了勺水边上。
最后一轮选拔已经开始,苏待弦的蝴蝶舞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体轻无骨、款款寻花,令不少宫廷舞娘无不感慨江南果真人杰地灵。她这回绝对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想赶上林堃远,她努力提高着自己的身价,加之今日面纱揭开,她那甜美的笑容击中了无数人的心。
莱瑞卡的胡旋舞依然没有令大家失望,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层波转,她是大瀛诸多站在长柳亭处劝酒舞蹈的胡姬中最亮丽的那个,她素脚铃铛、高举金杯,舞罗衣、笑春风,在舞台上做最后一次回旋。“啪”地一声,莱瑞卡摔倒了,一颗圆溜溜的玻璃珠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脚底滚了出去,人们以为是她衣服上掉下的装饰,莱瑞卡的脚踝处瞬间肿起了一个大包,她坐在舞台上,看着人群中,有的抱怨有的可惜有的喝倒彩,但于她,都是惊天霹雳——她没有完成任务,她眼泪夺眶而出。鼓声停歇、泪眼溟蒙,莱瑞卡看到人群中一人浩然未动声色:是他。陆茂玄紧紧盯着莱瑞卡,褐色的眼睛里沉静又复杂。莱瑞卡让眼泪留在眼眶里,她站起来,忍着剧痛完成了最后几个回转,她微笑着看向陆茂玄,向各位给她捧场的人鞠躬。下了按歌台,莱瑞卡从繁缕、婧璇面前经过,泣不成声。
“想赢也不需用这些烂招数吧。”孔二娘提着一把剑从两人面前走过,她准备的是一段恢弘的剑舞。
繁缕靠在廊下,瞥着严婧璇抬到头顶的下巴,问道:“为什么想做‘长风使’?”
“你就不想?”
“我喜欢自由,女官太束缚了。”
“所以你们长孙家没落得这么快。”严婧璇说话的时候脸都没有扭过去看下长孙繁缕,“我阿兄在京里效力争脸,我也不能给阿爷阿兄丢人,待我做了‘长风使’,我能与他们一齐光宗耀祖。这才是严家的好女儿……不是吗?”
她终于转过去看了一眼繁缕,眼神里尽是不屑。相比严婧璇的珍珠花钿、飞鸟斜红,繁缕脸上无妆,只浅浅抹了唇脂,画了两道日常的斜红。她的衣服也极为普通,山矾色的襦衫、海天霞色的孔雀齐胸长裙、身上搭了一道赤灵噙丹披帛。
“严四娘高瞻远瞩,是我等不及。”繁缕看着台上的孔二娘,英武潇洒,宛若游龙,不禁称赞道,“孔二娘不愧是都督之女,剑若霜雪、气如银辉……却又飞花浪漫。”
“我和孔二娘都准备得很充分,衣服都是特意定做的。”在严婧璇看来,繁缕的这身打扮是对比赛的不尊重,“即便你真的不在意,也要顾及你母族的颜面。”
正在此时,三支暗镖向孔二娘飞了过去,“锵锵锵”孔二娘奋力挡了出去,好似被安排一般,众人皆鼓掌喝彩。
繁缕倚靠着的身姿忽地向前探去——“飞镖?这是孔二娘家的?”她提高了警惕,四处观察,然而人头涌动,在休憩室里的她什么都看不清。孔二娘似乎乱了一些节奏,不过马上调整了过来,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比赛。
“咚咚咚”!地板被孔二娘踩得雷响一般,严四娘扑过去道:“二娘你受伤没有?”
可是孔二娘的龙泉剑直直刺向了严四娘:“你离我远一些!”
严四娘怔怔地愣着,楚楚可怜道:“二娘你误会了!”
“只有你看过我准备的舞蹈,知道那一段是我的弱点,我练了好久方能展现剑舞之精华。”孔二娘大吼,把后台所有的人都吓懵了,纷纷盯着她们看,“平日里姐妹相称,到了利益相关,你却如此不择手段、不知廉耻!”
“什么?二娘我没有!”严四娘被剑逼到了角落,委屈地否认道。
“你让莱瑞卡崴了脚,让她名满江南的胡旋舞跳砸。可我呐,你是要取我的性命啊……”孔二娘又是后怕又是伤心,瞬间泪流满面。
众人被孔二娘的哭嚎吸引过来,围了一处:“我们还以为这是二娘你特意安排的,还说到底是‘虎父无犬女’呢。”苏待弦道。
孔二娘一听哭得更伤心了,她指着自己的手臂、胸口、肩膀道:“严婧璇,你知道那三镖多危险!但凡我没有接住,我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会血流如注!”她气得手不住地颤抖,剑刃在严四娘的脖子间上下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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