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离九伺候完汤药,心不在焉。
“怎么了?”裴谨之抬眉一蹙。
“没什么,大奶奶说今晚没有饴糖,她还没来得及熬制。”
裴谨之低笑:“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连药都不肯亲自送了?”
离九讪讪地摸了摸头,有些不自在:“今日上下皆喊大奶奶,她不高兴了。”
裴谨之唇角微浮,不为所动:
“听多了,自然就会习惯了。”
离九见他漱完口后,才从袖口取出一卷小纸,恭恭敬敬地呈上:“京中密信。”
裴谨之伸手接过,展开:
“太后出手,佑安,琪下狱。”
心头巨石落下,他松了一口气:“父亲平安,端王世子萧丙琪下狱了。”
离九既惊又喜:“太好了,老爷无恙。端王世子下狱,端王岂不要反?”
“圣旨已下,召端王即刻进京。就看他敢不敢来了。”
裴谨之一记一记地敲着扇子,沣水镇当街刺杀的刺客是皇城司,并非端王。
“京中捏着萧屏琪的性命;借着刺客脚上的雪兰绸让我将矛头对准端王;再借我之口将端王以谋逆罪名拿下,敲山震虎,让其他对皇位有肖想的王爷都绝了心思。官家好手段。”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拿下端王,将富庶的蜀地收回官家之手,才是真正的目的。
若不是桑晚无意中撞破,裴谨之也不会想到这是个借刀杀人的局。
“爷,说到底那都是王室之争。官家既然如此行事,那想必是根本不在意诏书的。我们不妨直接进京面圣吧。诏书子虚乌有,如何找得出。”
离九想得简单,既然官家达成目的了,那裴谨之自然就无事了。
裴谨之垂眸,静静地盯着桌面。
茶盏滴落的水正顺着木桌的纹路缓缓渗入,像是一条逐浪的小溪。
烛光打在他的身上,又笼出一大片黑影;错落有致的光影,让他的五官冷峻中带着一丝孤绝。
“他心里认定了有,没有也便有了。”
裴谨之轻轻抬起眼,望着雕花窗外的石榴树,花朵早已悄悄结起了果实,垂挂在纸条上,像极了一盏盏小灯笼。
只这一角窗落,就有这样美好的风景。
他开始对这尘世起了一丝留恋和贪念。
“官家要的并不是诏书,是我的命。”
离九实在想不通:“爷,您只是空有世子之名,连个实职都没有,官家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只有我死,这借刀杀人才算完整。”
他一死,更坐实了端王谋逆的事实。
“他们找不到诏书,也成不了事啊。”
“诏书会有的,官家素来滴水不漏。”
届时刺客的雪兰绸、裴谨之的命、伪造的诏书,就会一层一层扣在端王的头上,成为他欲借诏书行谋逆的罪证。
“可诏书公告天下,岂不是坐实了官家篡位的传闻?”离九大脑转不动了。
“傻子。”裴谨之瞥了他一眼,“那诏书自是传位予他的。”
“哦!懂了。端王是砧板上的肉,您是刀。让您来这找诏书就是个幌子。”
离九是懂总结的。
裴谨之看着他,淡笑:“有长进。”
“这看起来,是个死局,爷。”
想明白后,他变得沮丧。
裴谨之的死是这个局中最关键的一环,他不死,这一出借刀杀人无法完成。
“急甚?徐徐图之,徐徐破之。”
裴谨之轻咳了声,起身向西跨院而去。
离九伸了伸手,又放下了。
*
“睡了?”
裴谨之站在门口,皱起了眉。
云雀躬身道:“大奶奶说有些乏累,所以早早就睡下了。我这就去叫醒她。”
裴谨之收回脚:“让她睡。”
桑晚躲在被窝一动都不敢动。
待云雀说裴谨之走远后,她才松了口气,让云雀躺上床榻。
“你躺好了,我去去就来。”
云雀很紧张:“大奶奶,世子该不会再来吧?”
桑晚挥手一笑:“怎么会,旁的人不知,你还不知。我与他又不是真夫妻。”
她换了一身黑色衣裳,闪了出去。
离九已经在墙角边等着了。
两人一前一后纵身跃出围墙。
“好身手!”离九赞叹道,“为何那日逃跑,你不用轻功?”
桑晚狡黠一笑:“你说呢?”
离九恍然大悟:“你知道我跟踪你。”
“我并不知道是你,但我的耳朵灵,听到有人在附近。”
“妹子,你这么好轻功,不会武功太可惜。要不,哥哥教你几招?”
习武之人看见好苗子,眼睛都冒着光。
“那敢情好。我正想学几招防身呢!”
比起写字,学几招保命功夫似乎更为要紧,她不能再做砧板上的肉了。
“那就说定了,明日我就来教你。”
离九一拍胸脯,高兴得很。
两人靠着轻功飞檐走壁,没一会儿就落进天生堂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