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拉丁区的圣雅克街,和马蒂兰街交汇的转角处,有个巴赛图片制版印刷铺,在它的对面有个很受欢迎的餐馆,以老板的姓氏命名,叫卢梭餐馆。这馆子以物美价廉在附近小有名气,尤其是饮水管够,以至于老板得了个“水族卢梭”的绰号。
时值巴黎最可爱的六月,春天的朦胧与清新已彻底退去,代替而来的是热烈而明快的夏日气息。某个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个美青年正快步走在圣雅克街的砖石路上。他中等身材,头发又黑又密,高高的额头看起来聪明有气度,眼睛不大但很有神,好看的嘴唇给他谦逊文雅的气质增加了一点可爱的感觉。
青年穿着近黑的深茶色外套,胳膊下夹着两本书,行色匆匆地在街上疾走。当他来到卢梭餐馆时,却忽然停下来,紧张地整理了几下衣服,抚平本就不存在的褶皱后,深呼吸了两次,抬脚推门进了餐馆,四处张望似乎在招人。
“这里,庞梅西先生!”
餐馆靠里的一张桌子上,举起一只纤细的女人的手,向门口的青年展示了方位。青年眼睛一亮,几步绕过坐满食客的木桌,来到对方面前。
“您好,初次见面。”青年脱下帽子放在胸前,先鞠了个躬,恭敬地向桌对面的女人打招呼:“我一直期待能见您一面,法白尔小姐!”
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栗发女人,戴着轻巧的薄纱凉帽,向青年点点头:“我也很高兴能见到您,请坐吧,男爵先生。”
“呃,请原谅,您真的不需要这样叫我。”青年羞涩地坐下,把帽子放到旁边的架子上:“请叫我马吕斯吧。”
“那也请您叫我艾潘妮。”
马吕斯转过头,面前是一张 30 岁出头、带着成熟风韵的女人的脸,琥珀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温柔地看着他。
“如您所愿,我的女士。”女人冲他轻轻一歪头,马吕斯赶紧更正:“我是说,是的,艾潘妮。”
艾潘妮笑了,看着马吕斯窘迫地看菜单,吞吞吐吐地念叨他在这餐馆里的用餐体验,心中涌出无限感慨。当年她第一次钻进马吕斯的房间,到处张望的时候,心里的紧张程度不比现在对面的青年少。
她也像现在的他一样,几乎不敢看一眼对面的人,生怕自己的目光玷污了对方似的。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讨女,连走在他身边都怕拉低了他的身份,那种自卑如阴云般笼罩在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艾潘妮爱着马吕斯,这份爱是真诚炽烈的。这俊美的青年是她少女时代心中最光辉的存在,纯洁美好,彬彬有礼,道德高尚,是她所向往的一切,哪怕到了今天,艾潘妮也不能说这份爱已经完全消失,马吕斯在她的眼里依然闪着淡淡的光辉。
只是……
“我十分感谢您长期以来的帮助。”马吕斯切着牛肉,略带拘谨地说道:“早就想当面致谢了,收到您的消息时,我真的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
“您太客气了,马吕斯。”
艾潘妮优雅地吃着她的菜,双手灵活地分割着盘子里的蔬菜,却一点都听不到刀叉触碰盘子的声音:“我一向认为青年才俊不应该被一时的难处困住,你这样的人应该有更远大的前程。”
“谢谢,不过我觉得,比起前程,我更想要一个自由的人生。”
栗发女人抬起头看了马吕斯一眼,那目光让他的脸瞬间红了:“我、我不是在说您妨碍了……呃,我的意思是,可能您这样高贵的女士不能理解,但我真的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
“马吕斯先生,我并不是什么高贵的女士。”艾潘妮微微一笑,以标准手法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餐酒:“我只是个无名之辈,甚至没有头衔。”
“但您的一举一动都非常高雅,这不是无名之辈所能表现出来的。”
马吕斯大概是真的在贵族家庭里见识过,赞美地很真诚:“您这样漂亮的女士,肯定会博得所有人的仰慕。”
艾潘妮谦逊地摇摇头,笑着回答:“唉,不可能的,您也瞧见我头上这么大的疤……”
“恕我直言,美并不以外貌的完美无瑕来决定。”马吕斯正色道:“您有一颗纯洁美丽的心灵,从您的眼睛就能看出来,我十分确定!”
一瞬间,艾潘妮仿佛变回了那个破衣烂衫的 16岁女孩,呆呆地看着对面俊美的青年,脑子里一片空白。
马吕斯先生在赞美我。
他说我非常高贵优雅,有一颗纯洁美丽的心。
他说我值得所有人仰慕。
他说我值得被爱。
16岁的女孩在狂喜乱舞,尖叫着发泄激动。终其一生,她所期盼的也不过如此,卑贱到尘埃里,做了无数好事,奋不顾身地战斗,只为了她所仰望的天使一声赞美。16 岁的艾潘妮世界里有且只有这一个光辉灿烂的存在,其光芒掩盖了一切,使得她不惜为之牺牲所有。
前世最孤独难捱的夜晚里,艾潘妮层无数次地幻想,如果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