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站在黑暗里,袖中的玉环突然掉了下来。
这枚青色玉环是郑王前日赠予她的。
虽然纤细,落在地上的声音并不小,清越肃穆,或许真是价值千金,连坠地的声响都比寻常物什悦耳。
攸宁紧忙蹲下身,心里又急又乱,胡乱地揉了一把眼睛,便紧张地在地上摸索。
但那“骨碌骨碌”的声响还是打断了两名宫人的争执。
意识到宫室里或许还有第三者,方才那还凄厉发言的管事宫人当即就骇住了,她尖声说道:“谁在哪里!”
她提着灯,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攸宁蹲在黑暗的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另一名宫人也快步跟了上来:“这里能有什么人?你别疑神疑鬼了。”
那宫人打断她的话:“隔墙尚且有耳!”
她蹲伏下身子,细细地探看过每一处,攸宁缩着身子,被冷汗浸湿的后背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光影从脚边扫过去的时候,她差些就要叫出来。
最后是一颗石子解救了攸宁。
“看吧,我说什么。”另一名宫人也长舒了一口气,“这里可是王上的地盘,任谁也不敢胡作非为,做出窃听这种事。”
那宫人的吐息渐渐平复,她拈着石子,轻声说道:“原来是颗石子在作怪……”
“你收收心思吧。”她的同伴又说道,“王上那样的人,最落魄时都有无数人想要接近,可你见他对谁稍降辞色过?不过那女郎生得真是像冉容!我都以为是她又活过来了,不会是她的亲女儿吧……”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攸宁的身躯蜷缩在原处,过了许久她才扶着墙站直身子。
宫室里一片漆黑,她跪在地上慢慢地找寻那枚青色玉环。
不知道是不是视线太模糊,攸宁怎么找都找不到,水雾凝结成珠,一颗一颗地落在地上,什么声响也没有。
*
攸宁心神不宁。
郑王比她自己更快地察觉到这一点。
他撩起攸宁的衣裙,冰凉的指节抚到她的柔膝上,低声问道:“难受吗?”
昨夜她就有些焦虑不安,郑王以为她是又起了性子,便令她含着玉器跪了一刻钟。
镂空的玉器花纹繁复,盘旋而上的应龙环绕住颗颗圆珠,里面注满热水,活似双龙戏珠。
既精致,又狰狞。
南宫的地毯柔软如锦缎,哪怕被水液浸润得透湿亦能很快变干,比长青宫的花格地毯还要更为适宜。
攸宁一直很乖顺,被郑王抱起来的时候也静默不语,唯有腿根颤抖得厉害,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
往先她总要闹腾闹腾,或是落下少许矫饰的眼泪。
现在想来,自那时便有些不对了。
攸宁垂着头,声音还是轻轻的:“不难受,王上。”
她的寡言是多么怪异。
郑王没由来地感到不快,他取来药膏,分开攸宁的膝,轻声说道:“孤又不是独断专行的君主,有话说了便是。”
他的确不是独断专行的君主,但他是会屠戮仇敌满门的人。
容不下忤逆,更容不下反叛。
攸宁并不能因郑王的话语感到宽慰,反倒有更深的恐惧倾覆在她的心头。
如果郑王知道她已经窥见了真相,他会放过她吗?
这桩阴私事既晦涩又肮脏,再一想到郑王从前问她“是不是虞子的血脉”和那声在崩溃边缘唤出的“父王”,攸宁只觉得胃里在不断翻涌。
想要作呕的欲念如影随形,让她疯狂地渴望逃离这个男人。
可这是不可能的。
郑王留下她的命,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虞何临死前的那些话也变得分外清晰起来,攸宁突然明白为何她百般讨好,虞夫人还是不喜欢她。
虞夫人根本就不是她的母亲。
那些晦涩的真相是那般的昭然,只是她一直天真蠢笨,方才过了这般久都未曾发现。
攸宁掩住了眼睛,哑声说道:“真的没有怎样,王上……”
柔软的花朵被迫打开,嫩红的花珠泛着异样的色泽,似乎是被掐坏了,那红痕看着颇为可怜。
应都不是生长牡丹的良地。
这里也没有养育牡丹的良匠。
郑国的王室都是青君妫筠的后人,青君妫筠是郑国的首位君主,也是被野兽养大的王,因此历代郑王自血脉里就带着与异兽无甚分别的阴狠与狡诈。
这样的人,怎么能养得好娇贵的牡丹呢?
郑王用指节沾满药膏,拨开牡丹的花瓣,轻声说道:“难受也没事,攸宁。”
他俯身吻了下攸宁的眼尾,将那点薄红拆吃入腹。
郑王的指腹轻动,说道:“上完药就不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