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良久,她低声道:“云臻出生那一年,阿宣才十岁,爱马如痴,侯爷费尽心思,为他寻来一匹西风原的斑骓马。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十六年了……”
顾六叹了口气,道:“侯爷对公子真是……”
顾夫人忽然抬起头来,道:“老六。”
“是,夫人。”顾六恭谨应道。
顾夫人望着顾六,道:“你的称呼,还改不过来吗?”
顾六一怔,顾夫人缓缓道:“当今世上,圣上钦封的纪阳侯只有一位,姓顾,名宣,字定——昭。”
“夫人,我……”顾六措手不及,眼神不由有些狼狈。
顾夫人叹道:“老六,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始终感念着侯爷的恩情。可是,你现如今还是这般称呼,让军中弟兄们听见,他们会作何感想?”
顾六沉默片刻,缓缓道:“公子不过是临时执掌侯府,这爵位迟早得还给小侯爷……”
“老六!”顾夫人断然喝了一声,她从未这样厉声说过话,顾六吓了一跳,不敢再说。
顾夫人看着远处的顾宣和顾云臻,缓缓道:“云臻还年轻,难当重任,阿宣却做得很好。以后,你千万别在云臻面前提起这话。”
顾六垂头听着,低声道:“是。”
顾夫人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离去,顾六却仍站在原地,许久,他抬起手来,折下了路边的一根棠棣花枝。此时方是初春,棠棣只结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尚未盛开。顾六凝目看着校场中被众人簇拥着的顾云臻,粗砺的指腹轻搓着那小小的花骨朵,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六叔!”
顾云臻转身间看见顾六,开心地向他挥了挥手。顾六把花枝一丢,微笑着迎了上去。随扈们连忙跟上,不知是谁的黑色军靴在那花骨朵上踩过,将它重重地碾入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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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连绵,传来黄河决堤的消息,皇帝派人传纪阳侯顾宣入宫。
顾宣到达皇宫时,天刚刚破晓,殿脊鸱吻边缘还挂着一钩残月,旁边几颗闪着微弱光芒的星。顾宣下马时抬头望去,皇宫像盘踞在灰雾中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走近它的任何一个人。
勤晖殿内灯烛通明,皇帝面带倦意,见顾宣进来,便对苏理廷道:“你和顾侯说吧。”
苏理廷应声是,转向顾宣道:“黄河三处决堤,朝廷需紧急调拨八百万贯救灾。”
顾宣皱眉道:“苏相,你可别告诉我,我要的三百万贯就这样被黄河水给卷走了,我早就向圣上求了这笔钱作军饷的!”
苏理廷苦笑道:“看顾侯说的。这钱本是这个月就要拨到西路军中,户部和兵部都已经出了条陈,可谁也没想到今年桃花汛会来得这么早,黄河它会决堤啊!”
顾宣冷声道:“我不管,没了军饷,凉国人可比黄河水更难对付!”
殿内诸臣不分派系,都觉得十分为难。黄河水灾是当务之急,否则灾民涌入京都,后果不堪设想。可与凉国那场宕时数年的血战更让他们想起来便觉胆战心惊,当时顾显战死,横山失守,敌军旌旗蔽空,危险迫在眉睫。若不是顾宣临危受命,西路军付出惨重代价,将凉国人赶回横山以北,今日在这金銮殿上坐着的说不定早已是蛮夷狄族。而这几年,凉国频岁犯边,若不是有西路军镇着,可就……
皇帝用手指揉着额头,十分苦恼的样子。
户部尚书张宗元举族都在水患之地,他一整夜心力交瘁,一时急昏了头,开口道:“陛下,莫若先从内库拨点银子出来?”
此言一出,皇帝如同被什么锋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猛地抬头,凌厉的目光盯着张宗元的额头,仿佛想在那里剜出一个洞来。
众臣纷纷低下头,屏息敛气,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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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端立国百余年,极盛时疆域辽阔,国泰民安,威服四海。
那时的端国大军,只需出动一个都护府的兵力,便可将突厥、回纥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躲到极北苦寒之地苟延残喘;那时的中原十三郡,人口有千万户,斗米不过十五钱,府库里穿钱的绳子都烂成了泥。那时的京都,贩夫走卒都穿着丝制的鞋子,四方珍宝引得无数胡商纷沓而来,在这里醉生梦死,甚至在胡肆里日夜吟唱着“此生只做端国人”的诗句。
然而四十多年前,晚年的穆宗皇帝以声色自娱,宠信奸臣,荒废朝纲,军备松驰。幽州节度使石怀光早有反意,趁机起兵。一夜之间,狼烟燃遍北方大地,二十万叛兵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直逼京都。穆宗皇帝深夜趿着一只鞋子仓惶出逃,甚至来不及带上皇城中的龙子凤孙。
叛军进城时,今上只有六岁。光化门被叛军攻破时,今上的父王身为渤海郡王,正在城楼上督战,眼见大势已去,派内监白秀急驰回王府,奉着沈妃和今上从安化门急急逃生。
虽然逃得一条性命,可逃亡的路是无比艰辛困苦的。今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