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长荣去后,苏理廷整夜都睡得不怎么安稳。凌晨时分,他悄悄起床,到秘室取了把匕首塞在怀里,想了想,又从匣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天刚破晓,他便悄然离府,借着第一批出城人群的掩护出了城门,匆匆往青霞山行去。
青霞山是关山山脉的分支,首尾足有二三十里。苏理廷罩上披风,遮盖住面容,悄悄自羊肠小道登上了北麓。
眼见快到半山腰,他却停下了脚步,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小木屋。他隐隐听到其华在唤着那只猫儿的名字,接着看见她打开柴扉,“咯咯咯咯”地叫着,将谷糠撒了出去,数十只鸡儿欢快地拍着翅膀,从四面八方奔到她身边。
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苏理廷才出了树林,往小木屋走去,但仍小心翼翼地拢着披风。
乌豆四仰八叉地躺在廊下晒太阳,见到苏理廷,慢悠悠地起身,晃到他脚边嗅了嗅,确定没有吃的东西,十分不爽地拉长身子打了个呵欠,横了他一眼,一溜烟地跑了。
其华正在碾制药粉,见苏理廷进来,微微吃了一惊,却没有起身,仍握着碾盘在碾槽中来回滚动。
苏理廷机警的目光在小木屋内迅速扫了一圈,其华看得清楚,立时便不爽了,狠狠地滚了几下碾盘,讥讽道:“既然见不得人,你还来做什么?”
她在杏林中等了十来日,都不见顾云臻半片衣角,总觉得他不像是爽约失信之人,定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又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一颗心总是牵挂不安。前日她在杏林中淋了些雨,染了风寒,从昨夜起便有些发热,正是难受之际,看到苏理廷这鬼鬼祟祟的样子,顿时发作了出来。
苏理廷噎了一下,见其华不理会自己,便拎着香烛祭品出了小木屋,往沈红棠的坟墓方向行去,其华见状,忙跟了上去。
坟茔上,一株野草破土而出,开出了小小的黄花,孤零零地随风摇曳。苏理廷凝望着那小小野花,听到其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伸手抚上墓碑,叹道:“阿棠……你一个人在那边,冷不冷?”
其华本想将他摆的祭品掀掉,听到这话,胸口一酸,停住了脚步。
苏理廷看着眼前那一抔黄土,眼眶渐渐地红了,他慢慢跌跪于地,将额头抵在墓碑上,低低地:“阿棠,你曾说过,造化弄人,使我们今生不得相守。你若真的不怨我,且走慢些,待尘间事了,我便下来陪你……”
说到后面,他双肩耸动,失声悲泣。
见他这般伤心欲绝,其华一时有些怔忡。幼年的时候,每当遭了相府诸人的白眼,她就会去爬墨华苑的围墙。她扒在墙上,远远看着书阁中的苏理廷,很想冲过去问他: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若是,为何从来不正眼看我?为何任由那些下人欺负我?
后来慢慢长大,她逐渐淡了这心思,遇到什么事情,也不再去爬墨华苑的围墙了。
那些在墙上默默注视的日子,她见过他长袖善舞、口蜜腹剑,见过他勤于政事、宵衣旰食,还见过他抱着三夫人所生的女儿时柔和怜爱的神情,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痛断肝肠的他。
眼见苏理廷情绪激动、身形摇晃,其华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扶他。指尖触及手臂的一刹那,二人的身躯都僵硬了一下。其华刚要缩回去,苏理廷却已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掌,牵着她在墓边坐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其华忽然生出一种奢望,手指轻轻地挣了一下,便没有再动弹。
苏理廷脸上犹有悲戚之色,他凝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地问道:“孤身一人住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其华摇了摇头,道:“挺好的。”顿了顿,终究忍不住,讥讽道,“比在相府的时候舒坦多了。”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苏理廷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其华的头顶,却又凝在了半空。
其华看着他隐隐红了的双眸,再回想这些年来,沈红棠确实没有埋怨过他,临终前还嘱咐自己不要恨他,只怕二人之间真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她心中的恚怨不知不觉地消融了一些,犹豫片刻,低声道:“娘……这些年,并不曾怪您。”
苏理廷愈发哽咽难言,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二人一时无言,都看着前方的山峦发呆。
许久,苏理廷转过头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其华,温声问道:“这些年,你娘都曾教过你些什么?”
其华见他猛不丁问这个,没有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苏理廷轻叹了声:“你娘之所以没有带你离开,一是因为她的身子骨经不起颠沛劳顿,万一亡在路途,你便无依无靠;二来她也知道你终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她若带着你流落江湖,未免要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她走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给你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其华听他说起这茬,再细细回想沈红棠生前的只言片语,倒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