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阳侯遭行刺,身负重伤,皇帝震怒,是日便结束围狩,在重兵簇拥下回驾京都。经查,刺客来自突厥残部,皇帝数日内连下十余道诏书,增兵北线,同时命神策营主力回防京畿。
巍巍京都虽然表面上仍如以往一般平静,可一股股的暗流正在幽深的底部汹涌翻腾。顾宣重伤,谁也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顾九——那位手握二十万重兵,以用兵凶悍、神出鬼没而闻名天下的西路军副帅将会作何反应。
各方都将目光投向了皇宫和纪阳侯府,只有老百姓们还在酣然沉睡。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夜,左右神策军八个营已悄然起拔,扼住了京都通往各地的关卡路口;这一夜,皇帝写给永兴军主帅张思之的密函,也正越过重重山峦,抵达了永兴军的行辕;而本已驶往淮安的十余艘漕粮船,也在隅州码头被一道加急令牌拦下,悄然回转京都。
夜深了,整个京都黑沉如墨。因为宵禁,街面上无人行走,只有武侯巡逻时偶尔响起的橐橐靴声。
纪阳侯府后墙外的小巷黑暗幽森,便是武侯也不大敢往这边来,只有野猫们浑然不觉危险与杀机,兀自趁着夜色在墙头巷口游荡。三更的梆子声刚过,野猫们为了抢夺食物,撕咬成一团,声响太大,引得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都忍不住往巷口瞧了一眼。
便是这霎时的功夫,一道黑影已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了侯府之中。黑影似是对这侯府十分熟悉,如风般掠过重重院落,不多时便到了俯仰轩外。
然而俯仰轩中一片漆黑,黑影原地停了片刻,便往西而行,到了顾云臻居住的起舞堂。东暖阁的窗户是支开着的,如豆灯火下,顾宣正坐在椅中静静沉思。黑影在廊柱后停住脚步,细细地打量着他。
顾宣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呛”地一声抽出了案上的长剑。剑刃的寒光刚映亮眼眸,他便听到了一个压低着的、无比熟悉的声音:“是我!”
“阿九?”顾宣一惊,还剑入鞘,伸手将黑影拉了进去,怒道,“你怎么来了?”
顾九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咕嘟灌了几口,擦了把嘴道:“你没死啊?害得我赶了上千里路,就想来看看你死翘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又往床上瞥了一眼,道,“这小子也没死,你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胡闹!”顾宣低声道。
顾九把裙摆一撩,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中坐下,道:“你冷不丁来这一出,事先也不递个话,平白让人担忧。熙州我不守了,你把七哥调过去,把我调回来。”
顾宣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事出突然,当时我们在围场只剩三十来人,还个个带伤,没办法突围给你递个信。回到京都后,这侯府被盯得铁桶似的,老七也是前日才寻了个机会将密信送出去。”
“究竟怎么回事?”
顾宣将围场中发生的事详细说了,道:“当时形势危急,幸好我一发现中伏,便掩护曹翙自涧底逃生,要他把燕国的北院大王引过来,好让他们投鼠忌器,又利用云臻的出现重创了其首脑,大伙这才能脱险。”
“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顾九面色凝重,站了起来,“十三呢?”
“鹤年兄将他带到温泉山庄去了,眼下只能靠着那里的水先缓一缓他的毒性。”
“谁下的毒?”顾九冷声问道。
顾宣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苏——理——廷。”
顾九一惊,反而收了面上的凛冽之意,凉凉道:“又是他。”
顾宣知道必有内情,面露询问之色。顾九却负着手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方抬头道:“我此番冒险上京,一为虚虚实实、引蛇出洞,看看到底是谁让圣上有了倚仗,决心对你下手。”
顾宣靠上椅背,淡淡道:“这个局,从吏部召六哥和十三弟进京述职开始,便已经布下了。”
“六哥……”顾九长叹一声,恨恨道,“不管是老侯爷还是你,待他并不薄,他……”
顾宣嘴角露出讥讽的笑:“人心是这世上最飘忽不定的东西。可惜他气候已成,轻易动不得。”
顾九气得磨了磨牙,道:“我收到要屯田市易的消息,就觉得有些奇怪。屯田且不论,这市易一事,朝中又不是不知道,横山各蕃部都有自己的回易商队,遽然兴市易,岂不是断人财路,必会引起横山动荡。可紧接着收到你的信,得知圣上扶持云臻的那些小动作,又以为他暂时不会下狠手。”
顾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那只是用来迷惑人心的幌子,令我们放松警惕罢了。他们先是用公主和亲与燕国交好,拖住凉国;围场中设美人局控制云臻;重创十三弟让你我失去智囊;再用一份司猎监的假地图引我入死地。如果那日我真的死在了围场,他们马上就会诱骗云臻,哄他召你入京。你若不遵号令,六哥的陇北军就随时有名义反进熙州,接下来,永兴军东进平乱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到了那时,云臻在他们手中,永兴军和六哥联手,各蕃部又因为市易之事而离了心,纵以你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