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下了祸根。
虽然李太师等内阁重臣拿出了皇祖父的遗诏,指明父王乃承继大统之人,且证实皇祖父薨逝在前、父王猝死在后,但那帮如狼似虎的王叔们没有善罢干休,他们甚至咆哮朝堂,直言“兄终弟及”,到后来,连“弑父杀祖”这种话都被他们嚷嚷了出来。
所幸他当年从军的经历,让他得到了永兴军的支持,再加上李太师等人的拥护,他终于控制住京都局势,登上了皇位。
可皇祖父晚年对一众王叔的纵容,养肥了他们的胃口、养大了他们的心。他的皇位还没有坐热,便爆发了“七王之乱”。
——为了平定七王之乱,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各路帅府坐大,从此雄踞一方,尾大不掉。其中的顾家更是拥兵二十万,让他每一想起,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为了平定七王之乱,他不得不向世家贵族示好,之后又为了钳制权力过于膨胀的世家豪门,被迫玩上了平衡之术,将郑昶召入内阁,与柳玮相斗。即使知道两党相争使朝廷分裂,政令寸步难行,他也只能争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八年来,这含元殿冰冷的龙椅硌得他惶然不安,千疮百孔的大端王朝让他目不交睫、心力交瘁。登基之初,他是那般踌躇满志,可一次又一次的叛乱、一场又一场的朝廷党争,让他的雄心壮志付之流水。
该怨谁呢?
交到他手上的,就是这么一个内忧外患、日渐腐朽的端王朝。
围在他身侧的朝廷肱股、社稷柱石,就是这些令人憎厌却又无法连根拔起的门阀朋党!
束缚住他的手脚,让他不能大刀阔斧肃清朝政的,便是顾家、李家、田家这些个看着低眉顺目、实则虎视眈眈的各路藩帅!
于琰仍在不慌不忙地宣读着结案状词,似乎是要安抚皇帝的情绪,他的语调柔和平缓了一些:“至于小纪阳侯顾云臻受贿一事,现已查明,韩晏当日饮多了酒,一时眼花,确实将汗巾看成了银票,所以秦如海并无向顾云臻行贿,而顾云臻也未有徇私枉法,三人均不入罪论处,无罪开释、官复原职。”
读罢,于琰将结案状一卷,恭恭敬敬地奉到皇帝面前。皇帝看都不看,恹恹地挥了挥手。霍小仙捧了玉玺过来,在结案状上沉沉地盖下御宝。
众臣心中喜笑颜开,知道这场风波又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安然度过了。他们在郑昶和柳玮的带领下,深伏于地、齐颂圣君英明。这一声“圣躬万福”叫得比之前响亮了数分,声震屋顶。
郑昶在门生的搀扶下站起来,行动间对上柳玮的视线,二人同时泛出抑制不住的得意之情。
顾宣站在武将首位,看着这二人间的暗流汹涌,嘴角噙着一丝意蕴不明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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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牢房的小窗望出去,能看见监狱高墙上纵横交错的狼牙铁刺。顾云臻抱膝而坐,呆呆的望着那一根根狼牙铁刺,神色漠然。他这般提不起精神已有数日,宋怀素也不搭理他,任他如行尸走肉般在牢房中晃荡。
这一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宋怀素忽然放下了笔,倾耳凝听着什么。顾云臻也惊得抬起头。
那是杂沓的、自远而近的脚步声,来者显然非止一人。
宋怀素站了起来,卷起一本书重重砸在顾云臻的头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笨小子!出去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可得多长几个心眼!”
“出去?”顾云臻喃喃道。
宋怀素整了整衣袍,看着狱道尽头捧着黄色卷轴行来的数人,脸上有着锋芒尽出的笑容:“十四年了,也是时候出去了!”
数名绯衣内侍手捧黄绫卷轴钻进栅栏中,肃声道:“宋怀素、顾云臻接旨!”
内侍尖细而悠长的声音在牢房内久久回旋。顾云臻怔怔地听着,这么大的案子,涉案金额如此之巨,牵连如此之广,真的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他迷迷糊糊地随着宋怀素叩首谢恩,又迷迷糊糊地随着众人出了天牢,在易狱官谀媚的笑容下走向石阶,走向那一道隔绝自由的铁门。
天牢甬道的另一侧,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随着火把由远而近,数十名因兵器司账册案而入狱的官员也在宣旨内侍的引领下走了出来,当先两位正是韩晏和秦如海。
他们虽然形容有些狼狈,神情却极为愉畅。他们并肩而行、高声交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不知情的只怕还以为这是一对至交同袍,刚刚携手杀敌、凯旋归来。
看见站在石阶口的顾云臻,秦如海更是乐得脸上像绽开了一朵花儿:“哟——这不是小侯爷吗?可清减了不少啊,真是不好意思嘞,让您受罪了!”
他话说得热络而体贴,眼中却充满着讥诮与不屑。
这笑容仿佛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了顾云臻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