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下入大牢时,剑南东川节度府传来噩耗,高夫人因受高节度之死打击,紧随其后登临极乐了。
此案的手段极为残忍,凶案现场四处沾满模糊的血肉,甚至不少去验尸的仵作,被现场恶心到呕吐,甚至晕厥。
官府担心嫌犯铃兰会在牢房中再行凶事,将铃兰收押到大牢的最深处,用沉重的黑铁束缚她的手腕和脚腕。
剑南东川百年难遇这么一号凶徒,关押铃兰的牢房倒是干净。她每天对着四面刷白的墙壁,脑海中不断回想海澜当日的古怪行径。
她始终不觉海澜是穷凶极恶之徒,而四时会的墨琴做事利落,杀人即杀人,不屑于用栽赃陷害的手段。
铃兰觉得整桩事件,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况且海澜在打晕她之前,曾留下两句“不是墨琴”,“若不这么做,你我都得死”。
也就是说,指示海澜行凶并陷害于她之人并非墨琴,但另有其人,她仔细想想,总该不会是涿郡总部的人。
又或者总部洞悉她是柔兰的事,派出新的杀手陷害她。
转念一想,组织若要利益最大化,一定会保她一条小命,以便威胁裴现为他们卖命。
杀她的话,只会让原本中立派的裴现,倒向朝廷一边。
铃兰拿着一根稻草,百无聊赖地划弄墙壁。
眼下她犹如困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根本无法对这些扑朔迷离的谜团展开调查。
她首先应当想尽办法洗刷冤屈,从牢房里走出去。
但洗刷冤情这事,她凭身陷囹圄的自己做不到,只能委托监察御史元邈。
自从两人在高家一别后,元邈不曾再与她见过面,想是为了与她避嫌。
铃兰捂着胸口,平复她心头的怒气,想起一句古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更何况他们只是前世做过夫妻,今生更是一任东西南北吹。
现下或许他对她仍存着想念,再等六年后,他那位命中注定的妻子出现后,他这心里就没有她这位嫌犯的位置了。
铃兰叹了一口气。
铁窗透入春日最后几缕阳光,铃兰抬手挡住落在脸庞的光辉,心里盘算若不借助元邈,她该如何离开牢房。
她托着腮帮,苦思冥想半晌,终于想起一个救星。
那便是郭贵妃。
等郭贵妃把唐宪宗杀了,唐穆宗登基后大赦天下,届时她便能顺利离开监牢。
史书上记载,那是元和十五年,现在是元和五年。
铃兰掰了掰手指,她还要承受十年铁窗泪。
她闭上眼睛,仰头四十五度角望向明媚春光,忧伤地又是一声叹气,耳边传来“宕宕”脚步声。
看守重犯的狱卒穿进长廊,走到关押她的重犯牢房前,敲击两下牢笼的铁柱。
“裴铃兰,有人召你出去一趟。”
*
元邈本就忙于案牍,每日翻查剑南东川的账册,查寻账目中纰漏,随后发现高鹜不少问题。
诸如高鹜诬陷良民参与叛乱。手无缚鸡之力的良民哪可能参与叛乱,反倒白卿这等真与刘辟有关的,却能最终全身而退。
但他值此机会收走了这些“叛民”的店铺、土地以及家仆。
圣上并非默许这等事存在,元邈之前寄信去长安,圣上亲自回信,督促他严查剑南东川的税务,同时附给他剑南东川这些年报税的账册。
元邈仔细核对账册,发现一个问题:剑南东川节度使擅自查没土地等物,而节度使并未上报到朝廷。高家的账册与朝廷的账册,两者的数字对不上。
真应了铃兰说的,偷税漏税只是罪行的掩饰。
此人简直是最大恶极。
元邈自幼便充满正义感,惯常认为读书人做官便要为百姓伸张正义,但他没有急着去写奏折。
现在节度使的权力极大,若不能将案件做实,还有翻案的余地,那么剑南东川的势力定会翻案,并将对他进行报复。
记得贞元十九年时,韩愈任监察御史,到关中地区巡访。
那时关中地区大旱,韩愈发现京兆尹李实瞒报灾情,甚至向德宗皇帝奏报谎称谷仓丰隆。
于是,耿直的韩御史洋洋洒洒写下一则《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控诉李实的罪行。
韩愈的行文水平,当属大唐顶尖。
这一点铃兰也曾向他夸张称赞,说哪怕一千年以后,中原人也会把韩退之的文章排在古今文章之首。
韩愈这份奏折写得字字珠玑,满朝文武看罢无不为此事愤慨。
然而,李实罪行没能够坐实,韩愈遭遇李实诬告,随后被贬为贫瘠之地阳山县令。
想到这里,元邈将手中的笔杆搁下,决定再到剑南东川转转,或许还能翻出更多的证据。
手头关于剑南东川的事暂且决定好了,眼下另一桩烦心事浮上脑海。
铃兰因涉嫌杀害节度使高鹜而被关在牢房里。
两日前,在事发现场时,元邈想直接带铃兰回去,打算说自己作为铃兰的主人,回家后会亲自审问她。
哪知铃兰遭遇梦魇,醒来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他,吻得他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