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椋抵达殿外时,见郑守仁立在白玉栏杆前,抬眼望着他,等他经过时,压低声音说:“切记‘忍’字为上。”
穆椋心中腾然生出不详预感,师父这是提点他谨慎应对皇上。
或许师父小题大做了,眼下李宴元的折子尚未送达,皇上手里只有他的折子,不至于动怒到他身上。
宦官们通传过后,穆椋朝殿内走去。
沿路竟没看见大件摆设,似乎是被认为撤走的,走廊两侧空荡荡的,殿内也同样有些空旷。
穆椋走到殿前,恭恭敬敬地跪下。
皇上开门见山:“朕已看过你弹劾元邈的奏状,方才询问了他当时的情况,说你打了他。”
穆椋尚不知元邈对于此事只打了太极,而皇上只是诈他。
他不打自招:“元御史先出言不逊,奴为维护尊严,才对他实施鞭打。”
“维护尊严?”皇上讽刺:“朕听说是为了女子争风吃醋?”
“您怎知.....”穆椋惊讶不已,遮在方帽下方的头皮冒了汗。
皇上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师父郑守仁说的。”
穆椋错愕,不解师父为何在这里坑了他一把。
他伏身于地,忙呼一声,“圣人饶命。”
这声饶命没有换来天子的半分仁慈,近期服用过量丹药,促使他情绪越发难以自控,愈见极端。
他的手探向身后的四脚圆桌,却抓了个空,转头发现桌上空空如也,曾经摆放在那里的瓷瓶竟被人撤走。
环视四周,发现屋内那些他可以抓起并投掷的器物,全都不在这间殿内。
唯独前面有个烧着薰香的三足铜炉,约有半人高度,他盛怒之下推了铜炉一把。
铜炉底座较稳,没有赫然倒塌,但仍摇晃出不少炉灰,钻入穆椋的衣襟。
滚烫的香灰顺着领口,贴着他的后背奔流而下,灼烧的疼痛感笼罩全身。
他一时比较不出是净身时更痛,还是香灰灼烧时更痛。浑身萦绕缓神的香气,但他身上的疼痛却没有半分舒缓。
即便如此,他仍不能立刻起身扬走香灰,只能紧咬着牙,默默忍耐疼痛,半晌后似乎能闻见背部的焦味。
皇上仍是不解气,狠踢穆椋一脚,“好你个穆少监。身体残缺还不忘找女人。怕不是平日里对宫里的妃嫔婢女也存着旖思?”
穆椋随即否认:“皇上饶命,没这回事。那日奴与元御史所争抢的女子,是奴入宫前的恋人。”
皇上又踹一脚,讥诮道:“恋人?贱籍也敢肖想裴相的侄女?”
这么一说,穆椋恍然大悟。难怪他费尽心机让裴家人误会他和铃兰有私情,裴相知道后,不做调查便将他打发出去。
裴家的人好心提醒他,铃兰是士籍。他还在想,都沦为丫鬟了,以士籍标榜还有什么用?
无父无母的士籍女子,活在大唐还不如贱籍,饶是霍王爷的女儿,没有父族撑腰,为李益所辜负,最后闹得花落人亡?
想不到铃兰父族尚在,便是鼎鼎大名的裴相。他明白为何自己招惹了相府的丫鬟,会落得如此悲惨境地。
穆椋想得正起劲,身上忽地又袭上了辛辣疼痛。
微抬眼皮,瞧见皇上不知何时手中握起一条长鞭,狠狠抽在他身上。
一鞭子下去,原本烤焦的皮肉,霎时间皮开肉绽。
皇上执鞭继续抽打穆椋,似乎只为宣泄情绪,这种暴虐情绪控制了他的理智,一鞭比一鞭狠戾。
穆椋忍着疼痛,却不敢退身,瑟缩成一团,任由鞭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
到最后,他痛得麻木了,死猪似的趴在地上,陷入漫无所期的绝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皇上停住动作,在桌案旁放下鞭子,兴许是打累了。
皇上幽幽说道:“裴家的那女子,活着没什么用处,但死了便是一桩大事。”
穆椋微动眼珠,听着这话皇上责罚他并非因为他与元邈的争斗。
“高家灭门那日,这裴氏就在现场,四时会知她是安宁司派出的内奸,却留她一条性命。你猜这是为何?”皇上卖起关子。
穆椋边回忆边思索着,高家灭门案并非是一桩小事,但皇上处理时候并不重视,只让地方府丞代行处理高家的后事。
皇上还特地交代过相关办案人,此事只与四时会有关。
而四时会相关的记录,在大唐属于最高机密档案,并不对外公开,只有长平司和安宁司有资格检阅档案。
此外,他还发现一件事:皇上根本不打算暴露铃兰的存在,在试图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不过,穆椋只敢在心里猜测,明面上要装傻。
穆椋摇头,语气谦卑:“恕奴愚钝。”
皇上继续道:“裴氏的父亲裴现可是不得了的人物,裴度借口他身子不适,需要在他家中静养,实则是把他放到楚河汉界之间。可以说,他既非我方,也非敌方。”
“倘若裴氏发生闪失,裴现的立场可就不一定了。她可以死,但她的死决计不能与朕有关。”
穆椋点了点头,忍着疼痛撑起身,挤着笑容奉承:“皇上果然深谋远虑。奴实在是佩服。”
皇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