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逐晓夜间睡得不甚安稳,上一刻还是月朗星疏,下一瞬睁开眼睛,天光却已大亮了。
目光在屋中缺缺环视,却没有见到水烟的身影。
时近深秋,空气里逐渐多了些湿霭霭的冷意,她正愁单衣薄寒,低头却见枕边已叠好了一件湖蓝缀荷尖的绸衣,换上以后大小正合适,心中不免|流过一丝暖意。
其实半个时辰前,她便听见院内剧烈的敲门声,夹杂着窃窃人语,但是隔得距离远,听得不清楚。此刻见宋消所居卧房门打开着,大概是阁中有什么紧急事务待要处理。
这时,自西面酹江苑弧石拱门处,款款走来一个青色身影,手中端着红木托盘,盘上搁了几个白瓷碗碟。
“姑娘,你醒了。”临近了,水烟朝她点头照面,而后将饭菜端进屋中去了。
“你家少主一向是这样忙么?”高逐晓随她一同走进屋里来,又朝她笑了笑聊表谢意。
“也不是的,是今日清早,即皋门有客来访,少主才赶忙过去前厅接应的……”水烟将两只衣袖往上拨了些,而后小心地将托盘中的吃食摆在圆木桌案上,“说来有些奇怪,鲜有谒客来得这般早的……”
即皋门。
耳际接收到这三个字的瞬间,便已在心中崩炸裂开,火星四溅。
难道杜万皋已知道自己藏身此处,要派人来将自己捉回去?来人究竟是谁?为何偏要挑在今日凌晨?
一连串的疑惑纷至沓来,她虽亭亭静立在那里,胸中却早已奔腾过万马急湍。
小圆桌案上,那碗红枣粳米粥幽幽地往上升腾着水汽,几碟清爽小菜色秀味香,又经水烟巧手布置,如若以圆碗为扇扣,碟中菜品呈半弧形铺开,排作扇面,别致有趣。只是,高逐晓此时已全然没了胃口,见水烟转了身要出屋去,忙唤住她问:
“你可否为我指一指,前厅如何走?”
水烟脚下虽顿住不动,可面上看去颇有些为难,不知自己是否该予以告知。
“你放心,我只是去看一眼,只一眼就好……”高逐晓复又恳求道。
前厅乃尧天阁会外之正厅,此处几经匠人修缮,自有巧夺天工之妙。由远处望去,碧瓦朱甍,势气颇宏,如同一只吊睛猛虎悬镇阁中;而走近细观,其内布设又素雅清澹,给人以曲径通幽、别有洞天之感。
宋消放慢了脚步,不缓不急地迈入厅中,坐在北面偏东的位子上,头顶正对着“扶尧天清”四字扁额的“扶”字。来人见掌阁的出来,亦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朝宋消所在浅浅一揖:
“即皋门杜老座下二弟子许浪,见过少阁主。”
“许兄不必多礼,便请就坐。”宋消伸出一只手臂,视线落在那人微躬着的身上,旋即嘴角上提了提,“不知许兄清早来访,有何要事?”随之,他自身侧几案上端起一盏香茗,另一手轻掀了茶盏盖,在瓷杯口沿处细细摩挲,等待着座下许浪自道明来意。
“少阁主既问起,我也便开门见山。”许浪略清了清嗓,端端肃坐,神色有些凝重。
“许某昨日听闻,贵阁所营运之‘佛渡钱庄’叫人洗劫一空,而此干人等猖狂不已,星夜又于贵阁陀门江畔锻器库擅自纵火,可有此回事?”
宋消的视线低垂,仍落在掌中那方寸茶盏之上。
“贵门消息倒是通畅,昨夜子时方生之故,倒是倏尔便传至耳中。”
只见盏中碧波微漾,一片单枞细叶蓦地自碗底弹起,在水面缓然打旋。
“少阁主过奖,敝门愧不敢当。只是你我都知,如今江湖之上,单数大徵一派得天独厚,且势益雄起,确不得不常竖防备之心啊。”说着,许浪抚袖,右掌拍击在身侧扶手上,喟然一叹。
“许兄有话,尽可直言,不必有所顾虑。”宋消见此,亦顺着他的话。
“不瞒少阁主,我此次代门主前来,主是为两派交结秦晋之好。此间局势我自不必多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少阁主定然也明白其中利害。若贵阁日后有所需求,尽可派人告知我门,门主必会竭诚所致,鼎力相助。”
“条件?”
宋消这问短小精悍,伴着茶盏重落几案那声清脆,兀地打破了厅中和融的气氛。
“既是我门主动登阁,便只谈互惠,不议买卖。惟愿贵门同礼相待,我门如有所求,也当竭力益之,彼此情义方得长久……”
这回,宋消没有回应,右手玉指不觉扣紧了茶盏浑圆的腰腹,微凉的水温自杯壁传至指尖,再上溯到整条胳臂。他的目光随意落于厅中枫木地板上,此时略略上抬,耳畔又浑然飘过昨日老阁主的那句话来,恍如幽梦之影,又蓦若破梦之钟。
“少阁主?”
寂寂然,那厢许浪唤了一声,才将他骋远的思绪重又拉了回来。宋消抬颐望去,却见座上那人似已盯凝他许久,面上还带着些许探究的神色,令他颇不自在,遂动了动身子,打算开口道些什么,打破此等尴尬。
可许浪却又兀自站起身来,朝着他的方向浅浅拱揖。
他心头烦闷。
此多年来,这人总是一副玉面书生的模样,看不出丝毫侠客气道,此间终了是邪是正,他亦从未看透过。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