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龟堂一席人离去以后,偌大的剑隐山庄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此处实在承载了太多旧日风霜,蓦然回首凭栏,总不免沾了满身晶莹。古来咏怀诗作亦多是如此,令人慨叹唏嘘,长使泪满襟。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临行前,高逐晓再次遍历过那些亭与阁、墙与瓦,有些物事或会随大火熊燃消逝,可有些东西却是杀不尽的,风刀霜蚀,它亦将永存。
西院一处废弃的荒园里,安宁地睡着一个人。他睡得那般祥和,甚至不能察觉她的到来。她默默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抚摸那捧黄土。其上所竖木碑,刺目而平实地记述着过往:
大侠文远扬之墓
高逐晓往后退开半步,蓦地直跪在墓前,叩首拜下。身后陈浩昇见了,垂眸低叹,亦撩了衽跪于她身侧,一并叩首。
再起身,垂于身侧的手不觉紧握,她的长发在风中微荡,澄澈的眸于其后若隐若现。
“文叔叔,你放心,天迎一定会为你、为阿爹阿娘、为剑隐一脉报仇,荡平乱寇贼子,至死方休!”
旁侧的陈浩昇见状,亦抱拳道:“我等誓死追随门主!”
“咳咳……”
这厢告毕,忽闻身后有人清嗓,声音尖细陌生,引得高逐晓顿生警惕。
“来者何人?”
转身去瞧,只见正前一人身着红色沙罗纻丝飞鱼服,胸前绣以龙头鱼尾纹样,头戴一顶银帽,雄赳气昂地立着,两手交扣于腹,细声问道:
“咱家乃御庭掌事潘满银,身前儿可是高逐晓高姑娘啊?”
他身后另有四人,只是看模样品阶有差,穿圆领大袖官服,头戴黑帽,恭敬垂首分立在他身后两侧。有一人怀中,还捧着卷轴。
高逐晓只是惕然凝视,亦不作答,心内隐约觉得来者不善。
那人见状,也并不气馁,反转过身来,自那小太监手里接过卷轴,不慌不忙舒展开来,颇有威仪地高声道:
“高逐晓,接旨——”
高逐晓闻此,只觉分外好笑。还未待那太监伸开卷轴,便抢言道:
“我高逐晓江湖儿女,要接你哪门子的旨?”
潘满银这才似被激怒,面上横添几分愠色,伸手指着高逐晓厉声道:
“你胆敢对皇上不敬!此乃死罪!”
高逐晓笑道:“抱歉,我平生不敬之人委实过多,你家皇帝怕是排不上名头,自然也轮不到他来对我指点江山。”
“你……你你你……”潘满银被气得不轻,浑身枝丫乱颤。
“你你你什么你,皇帝老儿的手未免伸得太长,看清楚了,此处为剑隐山庄,不是皇帝的后院!识相的就……”陈浩昇摩拳擦掌,作势便要上前施展一番,却又叫高逐晓伸手拦住了。
并不是被未及言开的圣旨所吓,而是不知何时,高逐晓发现,那人手上多了枚温白莹光的双环玉珏。
她见过这枚玉珏。
“姑娘既不肯听旨,那便烦劳同咱家走一趟,至茶坊暂作歇息。届时,咱家交代完皇上的旨意,姑娘自可见着这位故人。”潘满银将玉珏收回袖中,略略整理衣襟。
陈浩昇在旁侧低语道:“门主,小心有诈。”
高逐晓点了点头,垂眸沉思。
自那日她于清江上遇刺,温让救下她,她便注意到他所佩白玉珏。小时候,爹娘同她讲过,“珏”同“绝”,有绝断之意,故而寻常人往往佩玉而舍珏。可他虽佩珏,却又双环咬合,断绝却又牵系,不知为何意。只是那时她与温让尚不熟识,虽心上好奇,也未及多问。
他时时佩戴之物,想来应十分贵重,不会轻易转交他人。但此刻那人手中所持之物,她绝不会看错。
从前,温让不止一次救过她,即便此中有诈,她也必要前往一探究竟。
“姑娘思虑得如何了?可否动身?”潘满银悠悠道,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高逐晓斜目,望了眼身侧土上的墓碑,复而抬眸,盯着眼前这堆锦衣绣服者,冷言道:
“那便请潘公公带路了。”
陈浩昇闻言,一脸惊讶,拉住高逐晓衣袖确认道:
“门主,真的要去么?”
高逐晓扭头,“你们可在此处等我。”
陈浩昇连忙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门主要去,我等必是随行的,只是担忧你的安危,怕这群小人从中作祟……”
高逐晓点头,微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会多加小心。”
如此,一行人便俱离开剑隐山庄,随潘满银往山下走去。
一棵老杉树下,停着两台软轿,分外惹人注意。山脚处人迹渐多,想来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会公然耍什么花招。潘满银行至一台金丝绣蟒的官轿前,伸手请高逐晓上轿,高逐晓瞧着那华盖秀丽,思及此前于襄城中所见满地流民,只叹何不食肉糜。
“这轿子我坐着不舒服,走路便可。”
潘满银见她推拒,也不再多让,自己扶着两个小太监蹬上了轿子,稳当坐着,悠然道:“走吧。”
他们如此阵仗,引得路上行人纷纷围观,窃窃私语。但高逐晓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