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遮月,夜色清亮,贺宁终于等到戌时,她只身来到林府,拿出腰间金牌。门口的侍卫定睛一看,与鸿胪寺卿大人所托“携蛇纹印记者迎入府内”一致,便教人开门引路。
引路的小厮将她带到书房门口便背身而立,她看着屋内烛火通明,此时的鸿胪寺卿大人林旷应该正襟危坐,等待多时。
贺宁推门迈步,反手将门合上。只见梁上挂着一块刻着“两袖清风”的匾,里面一名眉眼如鹰的男子正坐在中央桌几边,桌上垒着成山的书籍和折子。贺宁上前拱手行礼:
“草民贺宁见过林大人。”
“你就是朗华楼楼主贺宁?”林旷拿起桌上的一张薄纸,随手扔到她面前,“这上面的蛇纹老夫还是看得清楚。”
“大人确实好眼力。”贺宁勾唇,抬头注视着林旷越来越近的身影。
“哼。”林旷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嘴上虽不客气,但心中却在百般衡量。
捉鬼人这个行当里,大多数人都成群结队,大则成立一个门派,小则三五成行。三年前中元节,百鬼夜行,大乱京城,一个自称朗华楼楼主的女子只手封印了夜行的恶鬼。自此,朗华楼在江湖中一战成名。
但朗华楼低调得很,自此之后,又隐于市井之间了。
“这坐莲蛇纹天下独有,说吧,你有什么招数?”
贺宁站直了身子,缓缓道:“大人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吧?若不是事发突然,又事关重大,大人岂会死马当活马医呢?”
林旷默然,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恐怕圣上也不信这些。”贺宁突然压低了声音,声如蚊蝇。
林旷只觉得太阳穴咚咚地跳,眼前的人嘴上说着大不韪的话,面上却平静如水,看样子是他轻看了贺宁。
贺宁瞧着他的反应,提高了些音量,继续说下去:“但是您仍能召集一群捉鬼人入宫,那说明您的态度不是非黑即白。
“您既然认得我这莲花蛇纹,也同意与我详谈,想来此事也无需我再费口舌。
“但我对您仍有相当大的诚意,您只要协助我入宫,事成我便是您冒险举荐而来的捉鬼人,事败我便是欲刺圣贤擅入皇宫的刺客。”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贺宁只是微笑着等待他做最后的决定。
林旷的眼神似是吐信子的毒蛇,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他语气狠厉:
“贺楼主,你应该知道未经传召入宫的后果,也应该知道欺君罔上的下场,我确实需要这个结果,但也不必拿项上人头做儿戏。明晚我将带召集而来的捉鬼人入宫,记得子时府外等候。”
双方都心知肚明,亦没有互相点破彼此的小心思。
“草民定不辱使命。”贺宁敛去笑容,此言掷地有声。
林旷也默默松了一口气,见她久立不动,语气平稳但透露着不耐:“还有何事?”
这位鸿胪寺卿大人果然是不好相与的。
她沉默片刻,有些局促:“请大人恕我无礼,但又不得不问。”她顿了一下又道,”敢问这批贡品入宫时可有什么异常?”
贺宁来此一是准备好说辞说服林旷带她进宫,二来便是询问贡品入宫时的细节,看看宫中人究竟掌握了多少内情。
此话也并非是什么难言之隐,毕竟宫内宫外早已经传开。但不对劲的地方在于,其中内情封得严严实实,领事堂的消息里没有任何有关于贡品入宫的细节,她在酒肆听了一天也没有得到一点可用消息。
而在此期间,时不时有人坐在旁边讨论几句,也没有人来制止他们。虽然百姓们不过是听听说书的讲讲贡品入城时的盛大场面,闲聊几句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她仍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即使猜到了这其中定有圣上的默许与把控。当今圣上年轻有为,治国有方,但性情冷冽,杀伐果断。她也怕表述不清,落人口实。
林旷读懂了她的顾虑,他思考着走向一盏侍女提灯状的烛台前。烛泪晶莹,火舌在空气中蠕动,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不经意间陷入了那天的回忆中。
六月天暑气足,鸿胪寺上下在大汗淋漓中清点完所有的贡品,负责记录在册的官员活动着僵硬酸麻的手指,一项项金贵物件正一趟趟向外运。
圣上对这批贡品十分看重,派了最亲近的内侍李凌盯着。
李凌站在门口,手持拂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这些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差池。
“李公公辛苦了。”身后同样被汗渍浸湿衣领的官员终于得了闲,疲惫一扫而空。
“杂家回宫后会向圣人如实禀明。”这位李公公一笑,脸上的褶子就像被揉搓的纸。
“有劳。”他偷偷给李凌塞了银钱,李凌不动声色,接过后喊着几个内侍跟随着大部队一起前往奉明库(1)。
据说这期间都没有任何人靠近过马车。
太后礼佛,众人皆知。李公公将这尊笑口坐莲弥勒佛亲自带人送进太后寝宫,太后果然爱不释手,命人将佛像放进了佛龛。
可没想到没几天太后突生脑热,太医院来诊,只当是热疾。但后来太后开始胡言乱语,好容易清醒些直嚷着屋里有人。
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