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尔受的伤不轻,阿芙拉原以为他会留在家中至少休息一天,然而当她醒来后,发现偌大的宅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人。
傍晚时分,霞色惊艳,引着她凑到窗前去看,却看不分明。阿芙拉想到三楼尽头有一扇落地窗,应该正冲这片晚霞的方位,于是特地爬上楼去。
这一层都是客房,里面陈列着一些华贵却颇有年代感的家具,而且许多都用白布盖着,并没有特意收拾过,毕竟平时也没有人会上来住。
不知道以后里德尔会对这里作何安排呢。想到“以后”这个词,阿芙拉又觉得太过恍惚。
里德尔真的打算在这里长久地住下去吗?
或许等他的势头发展得再猛些,他会换一处比这里更开阔、更华丽的居所,而不是甘心居于一处偏僻之地。
坦白说,阿芙拉并不十分讨厌这处宅子。它看上去黑暗、诡异,晚上还会偶尔从地下发出可怖的声响,但不得不说,这里的景致真的不错。
从三楼的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见一排如维尔塔宁所说的巍峨连绵的山脉,这总会轻易使她联想起站在拉文克劳塔楼上眺望山川和黑湖的日子。
她还知道,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房间中摆着一架旧钢琴,阿芙拉到里面去看过,它仍是可以被弹响的。
她并不太会弹钢琴,只是曾参加合唱团活动时学过点基础指法。弗立维教授对乐器很有研究,拉文克劳的合唱团也全靠他教导和指挥,每年的圣诞节或其他重要日子里,他必定会带着乐队或合唱团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大堂中,踩着凳子完成一场无可挑剔的演出。
阿芙拉揭开罩在钢琴上的白布,并按响那些失了音准的琴键时,会错觉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一面面熟悉的铜蓝色窗帘,窗帘后面则是停下来短暂歇脚的猫头鹰或渡鸦被琴音惊飞。
然而当她每每转身望向通往琴房的古老木门时,才会恍然惊觉,她再也不需要通过破解一个又一个谜题来进入休息室了。虽然生活中会有更加难解的谜题将她困住。
阿芙拉今天并没有到琴房里去。她知道,晚霞的消逝是很快的。
陈旧的木框将落地窗分成好几块格子,也将霞光切割成规矩而模糊的影子。阿芙拉站在窗前,伸手触在磨砂玻璃上,玻璃在几秒钟后发出微微的震动,但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她第二次集中精神,这次,所有的磨砂玻璃都在瞬间消失殆尽,微风伴着草木香冲进长廊,大片粉紫色的晚霞如画卷般铺展在她清澈的眼底。长空之下,是因疏于打理而漫山遍野争相盛放的苏格兰刺蓟。
阿芙拉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过这样美丽到仿佛与灵魂共振的景象,更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踏足过这样一片辽阔而瑰丽的土地。
风势渐起,于耳边呼啸。
她在这里站得入了神,没有注意到来自楼下的响动。
直到莉莉安出现在楼梯那里,大声喊道:“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阿芙拉扭头就看见她慌张的神色:“怎么了?要吃晚饭了吗?”
以往他们也是准备好餐点就离开,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现在莉莉安突然过来,让阿芙拉心里一沉。
“先生……里德尔先生找你好久了,他刚才回来时……”莉莉安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忽而视线向楼梯上斜了斜,便不再说话了。
她在原地站立了几分钟,对着阿芙拉欲言又止,然后似乎是得到示意,低着头匆匆下了楼。
几秒种后,里德尔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几乎位于走廊另一端尽头的位置。
唯有当光线直白袒露地照射进来时,阿芙拉才能清晰看见走廊中浮动的细尘。此刻它们如一张朦胧的薄网般蒙在里德尔身前,令他整个人看上去不甚分明。
他如同陷入沉思,又像在打量她,半晌没有走过来。有淡淡的酒气游离在细尘中,又穿过长廊萦绕在她的鼻息里。
阿芙拉不知道,她逆着光站在窗边时,如同一幅被框定了的画——那里头的世界与里德尔所处的世界彻底疏离开来,是一个他无论如何无法再度触碰之地。
她身后的木条看上去脆弱不堪,她只消再后退半步、轻轻一压,它们就能如大雪中的松枝般发出断裂的脆响,给阿芙拉的人生赋予另一个结局。
她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任烈风将她的衣裙和长发翻卷。
外面的晚霞很漂亮,的确很漂亮,可转瞬即逝的美丽是没有意义的。
见里德尔迟迟没有动作,阿芙拉转头望了一眼还没有消失殆尽的晚霞,向着长廊另一头伸出手,似是邀请。
直到这时,里德尔才有所松动,压下刚才那份迫人的心焦之感,几乎是试探般向她那里踱去。
——还好,还好是他猜错了。这是里德尔第一次因自己的失算而庆幸。
他眼神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柔和的霞色几乎将她的皮肤映得透亮,每一根细小的茸毛都折射着微光,仿佛是她本身散发出的薄弱光晕。
里德尔忍住那种将她扯离窗边、再将窗框封死的欲望,只是在牵住阿芙拉的手后,将她往回带了半步。
一个漂亮的牢笼,她想,若能葬在这里倒也不错。只是在那之前,